近日，上海市楊浦區人民法院就愛奇藝訴深圳聚網視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聚網視”)不正當競爭一案作出判決，認定聚網視公司推出的“VST全聚合”軟件播放來自愛奇藝網站視頻時，繞開了片前廣告，構成不正當競爭。

法院：技術創新應有邊界

視頻廣告和屏蔽廣告軟件這對“冤家”，一直在進行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較量。

近日，上海市楊浦區人民法院就愛奇藝訴深圳聚網視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聚網視”)不正當競爭一案作出判決，認定聚網視公司推出的“VST全聚合”軟件播放來自愛奇藝網站視頻時，繞開了片前廣告，構成不正當競爭。

同時，該法院還認定，如果“VST全聚合”軟件通過破解愛奇藝技術保護措施，即使完整鏈接愛奇藝的廣告和視頻，只要采用的方法不能使愛奇藝的廣告統計系統統計到廣告播放的數量，那么也將構成不正當競爭。

業內人士表示，這是我國法院首次認定視頻聚合盜鏈構成不正當競爭；該判例也為從事聚合鏈接服務的網絡服務提供者，劃清了技術創新邊界。

“繞開”視頻廣告一審被判敗訴

全國企業信用信息系統顯示：聚網視成立于2013年11月，是一家主要經營計算機網絡技術開發，以及技術、信息咨詢等業務的企業。

依據法院判決書，聚網視公司的網站曾對“在VST全聚合”軟件如是介紹：“在網絡機頂盒領域擁有六年電視直播/點播經驗的VST全聚合，不僅技術走在最前沿更支持多種格式P2P直播平臺……囊括600+個電視直播頻道，以及10個無廣告輪播頻道……”

10月30日，記者登錄www.91vst.com VAT全聚合網站，并未發現上述介紹，只是在其功能介紹上有“直播可暫停隨時回看”的顯著標識，記者未發現有“屏蔽廣告”或“繞開廣告”字樣。

愛奇藝法律總監王巖告訴法治周末記者，去年公司就發現了包括VST全聚合在內的大量APK(Android Package的縮寫，即Android安裝包)存在盜鏈，在播放來源于愛奇藝的視頻內容時并不播放片前廣告，公司曾向聚網視方面多次發送法務函，均未得到響應，便于去年年底提起了訴訟。

在法院庭審時，聚網視方面也認可“VST全聚合”軟件播放來源于原告處視頻時，確實不會播放該視頻前的廣告，不過聚網視認為，這是由于愛奇藝的視頻內容和廣告內容分處兩個不同的片源造成的，而非自己通過技術手段屏蔽了視頻前的廣告。

聚網視方面解釋稱，愛奇藝視頻前廣告的時間、內容不一，其基于自身的播放算法在視頻前選擇廣告，而該算法并未對聚網視和公眾公開，因此通過聚合的方式獲取視頻時，只能獲取到視頻的內容，而無法抓取視頻前的廣告。

聚網視公司認為，其所使用的技術本身是創新的、中立的，不應該限制技術的發展，也不應該剝奪用戶享受新技術的權利。

不過法院并未支持聚網視的申辯理由。法院認為，即使在使用中立的技術時，也應當尊重他人的合法利益，在法律允許的邊界內應用新技術，而不能以技術中立為名，攫取他人的合法利益。

而對于法院的判決，聚網視公司則保留意見。聚網視公司工作人員告訴法治周末記者，公司正在準備提起上訴；對于記者提出的采訪訴求，該工作人員表示，公司暫時不接受媒體采訪。

常規鏈接并不構成侵權

其實，互聯網企業通過技術手段屏蔽或者快捷視頻企業的廣告，此前并不鮮見。愛奇藝的代理律師、上海協力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馬遠超在接受法治周末記者采訪時表示，與以往屏蔽視頻企業片前廣告的方式不同，聚網視“VST全聚合”軟件采用的是盜鏈方式。

由于聚網視公司一直未能向法院展示“VST全聚合”軟件使用何種技術手段、從而實現無須觀看廣告即能播放愛奇藝的正片，法院最終推定，聚網視的技術手段是使用愛奇藝的密鑰(Key值)從而繞開片前廣告，直接獲取正片播放。

法院認為，此舉雖然沒有直接去除片前廣告的行為，但客觀上該技術手段實現了無須觀看片前廣告、即可直接觀看正片的目的，且聚網視還曾在其網站上對該軟件進行宣傳推廣，有明顯的侵權故意。

事實上，對于常規的聚合鏈接，愛奇藝并未表現出排斥。記者注意到，在愛奇藝網站“開放平臺”欄目中，愛奇藝介紹，只要第三方應用有渠道和流量，想播放愛奇藝視頻，可以免費接入，可按更新時間、播放次數、指定頻道等多種維度聚合視頻，在自己的網站進行展現和播放，不過接入前需要簽訂協議。

馬遠超介紹，互聯網視頻企業通過廣告方式盈利時，視頻企業會有一個接口，廣告主也會有一個接口，用以監測廣告的播放頻次和天數，以此作為雙方結算費用的依據。

“只要同愛奇藝簽訂合約，依據愛奇藝提供的接口和代碼，讓鏈接播放的愛奇藝的廣告能夠被統計進來，那么愛奇藝的商業利益也會得到保障。”馬遠超對記者說。

北京理工大學[]法學院知識產權碩士生導師楊華權在接受法治周末記者采訪時表示，在視頻企業對視頻采取了技術保護措施的情況下，從事鏈接的互聯網企業要想獲取其訪問地址，那么就必須獲得其許可，這也是唯一合法鏈接到視頻企業的路徑。

對于聚合鏈接這種模式，楊浦法院也未進行否定。法院認為，互聯網的本質在于信息的互聯互通，其發展也在于互聯互通，因此在互聯網上采取合法且正當方法的鏈接行為并不構成不正當競爭。

因此，楊浦法院認為，如果“VST全聚合”軟件采取合法正當方法，完整鏈接播放來源于“愛奇藝”的全部視頻內容，使愛奇藝的廣告統計系統能夠統計到通過“VST全聚合”軟件播放的廣告數量，那么這一行為具有正當性，如果對該行為加以規制，將有違互聯網信息互聯互通的基本要求，并不利于互聯網的健康發展。

盜鏈尚難認定為侵犯版權

“此前一些企業侵犯視頻企業的版權，往往會將視頻的資源存儲在自己的服務器上，這樣播放時占用的是自己的帶寬，就相當于把東西搬到自己家的倉庫里，而‘VST全聚合’這種模式，則相當于根本不用把東西搬到自己的倉庫，使用別人的倉庫就能實現侵權。”馬遠超如實形容。

馬遠超坦言，盡管這種模式的侵權成本更低，損害結果更為嚴重，但由于片源仍然存儲在愛奇藝的服務器中，這種盜鏈行為一般還很難依據《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去追究侵權者的法律責任。

“如果按照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來起訴的話，那么愛奇藝方面還需要舉證在‘VST全聚合’播放的每一部視頻作品自己具有獨家版權，而起訴不正當競爭則針對的是其經營模式中變相屏蔽廣告，損害自己商業利益的行為。”快優知識產權服務公司CEO余紀成如是分析愛奇藝之所以提起不正當競爭的緣由。

此外，余紀成還對法治周末記者表示，“VST全聚合”采用的鏈接技術，并未將相關視頻內容在自己服務器上進行存儲和播放，其是否構成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目前在司法上還存有很多爭議。

旨在保護正當商業模式

讓業界更為關注的是，在該案件中，楊浦法院認為，如果“VST全聚合”軟件是通過破解原告密鑰的方式，完整鏈接愛奇藝的廣告和視頻，即使表面上呈現給用戶的是完整的內容，但采用的方法不能使愛奇藝的廣告統計系統統計到廣告播放的數量，也構成不正當競爭。

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崔國斌對法治周末記者分析，無論“VST全聚合”是否實施了屏蔽廣告的舉措，法院要保護的，其實是視頻企業合法商業模式所帶來的合法利益，因此即使正常鏈接了全部內容，但只要采用的方法不能讓視頻企業統計到廣告的播放情況，那么仍然是損害到了視頻企業的合法利益，仍然會被認定是構成不正當競爭。

王巖也對記者直言：“攔截屏蔽廣告，其本質是以破壞合法經營模式來謀取自身非法利益的一種行為，如果任其野蠻生長，最終會導致劣幣驅逐良幣的后果，損害正版視頻網站正常運營，導致無法建立良性的市場秩序，最終損害用戶利益。”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隨著智能電視、OTT機頂盒、智能手機的不斷發展，像“VST全聚合”這樣的視頻聚合軟件也開展發展壯大。一位業內人士告訴法治周末記者，目前這一行業的同盟軍還有電視貓、VST云電視等、蜜蜂視頻等。

經過提起一系列的反不正當競爭訴訟，王巖感慨：“反不正當競爭法作為20年前的法律，現在來看已不能滿足調整互聯網層出不窮的技術行為，希望立法機關可以從目前大量的反不正當競爭行為的審判經驗中，盡早歸納總結，建立健康的行業秩序。”

拿什么判斷競爭正當性

通過技術創新攔截視頻企業廣告，一直是在線視頻企業揮之不去的陰影，也引發了很多糾紛和訴戰。

早在2013年，優酷土豆網就曾對金山獵豹瀏覽器攔截視頻貼片廣告一事提起訴訟。2014年2月，傲游瀏覽器上線了新版本“馬上看”，主打廣告快進功能，也招來視頻行業很多譴責和封殺聲。

僅在今年，愛奇藝前后起訴了UC瀏覽器、電視貓、“VST全聚合”軟件、AdSafe，訴由均為上述企業通過快進、屏蔽、或者繞開視頻前廣告的方式，破壞企業商業利益。

目前，國內視頻企業主要通過兩種方式盈利：會員費，用戶交納一定的會員費即可免受廣告打擾直接觀看正片；廣告收入，用戶可免費觀看視頻內容，但須以觀看一定時長的廣告作為對價。由于國內盜版、盜播的屢禁不絕，使得會員費收入占比較小，廣告依然是各大視頻網站收入的重要來源，一旦廣告被屏蔽或者繞開，視頻企業的收益將會受到很大影響。

10月29日，記者在百度[微博]搜索中鍵入“屏蔽視頻廣告”進行搜索，發現有很多宣稱可屏蔽視頻廣告的軟件，如視頻廣告過濾大師(簡稱ADMon)、ADSate免費專享等軟件，還有一些網貼在介紹屏蔽視頻廣告的經驗。

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崔國斌對法治周末記者表示，隨著技術的不斷更新，以后還會有其他屏蔽視頻廣告的做法，只不過利用技術的進步，方式會越來越隱蔽而已，但這種做法都是對網絡視頻企業已經成型的、在法律上取得合法地位的商業模式的挑戰，對企業正當商業利益的損害，是一種不正當競爭行為。

屏蔽廣告、繞開廣告這些“創新”技術的推出，由于觸及到了很多視頻企業的生存根基，迎來的幾乎都是聲討、起訴之聲，不過對于像快進廣告這種技術創新，視頻企業的反映則不盡一致。

記者注意到，此前，傲游瀏覽器推出具有廣告快進功能的新版本時，據當時媒體報道，其時風行網就表示，風行網的廣告時間最長只有30秒，因此快進功能對其影響并不大。

北京理工大學法學院教授楊華權在接受法治周末記者采訪時表示，在技術創新、企業的合法商業模式與用戶權益之間，確實應該考慮利益平衡問題。

“消費者利益的保護是反不正當競爭法的重要保護對象之一，而經營者利益、消費者利益與公共利益之間，既有一致性，也有沖突性。在互聯網時代，判斷競爭行為的正當性中，消費者利益因素的權重應該提升。”楊華權建議，在反不正當競爭法框架下的“消費者利益”保護中，應進一步考慮消費者利益的內容以及相應的判斷主體、判斷標準以及判斷程序等方面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