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故事的主角,在過去一段時間,頻頻出現在我們的視野。
誰呢?
一個在特殊環境內,突然擁有一點權力的普通人。
Ta本來與你我無差別,在同樣的世界里焦慮著同樣的事情。
但突然從某天開始。
這人有了一點點小權力,自以為掌握了其他人的“不可預期”,便迅速、密集地彰顯存在、賣弄威信、擺弄他人。
這個人模糊,在到來之前,TA隱匿在蒼茫人海中,隨波逐流。
這個人凸顯,在到來之后,通過這樣那樣的姿態,似乎出掉自己前半生碌碌無為的一口惡氣,達到了虛妄的人生巔峰。
TA是誰?
Sir花了幾天,想看清,也想嘗試說清楚。
最后,在電影里找到了TA的分身。
光影折射中,TA走過來。
名字叫做范偉。
01
蠢匪、假首長和油教授
必須說清楚,絲毫沒有詆毀現實中的本尊。
范偉,若要問起誰是中國最有好戲,最有觀眾緣的喜劇演員,
怎么樣都會算他一個。
春晚里的范偉,無論是伙夫、司機還是裁縫,零點鐘聲敲響之前,全家人圍坐看著他用段子逗笑大家,這個年才算大差不差過完了。
俱往矣,演小品的老伙計也不演了,范偉也認認真真去做電影演員了。
或許因為范偉太太太親民,一顰一笑都透著不認生的煙火氣,電影里的范偉近年來的大銀幕一些角色,也開始共同指向一種人,也就是我們今天的主角:
被權力親吻過的普通人。
頭腦發熱就沖上前,IC、IP 、IQ都分不清的蠢匪,《天下無賊》。
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凜然姿態去享受權力“馬殺雞”的單位司機,《私人訂制》。
趕上知識要付費的好年頭,嘴里講著開元盛世,肌理卻擠滿油膩與虛偽的歷史教授,《長安道》。
一點點權力,可以是暴力、行政、知識,也就是那么一點點就把“范偉”異化得妖嬈百變、邪典橫出。
這些角色本質上還都是為了達到戲劇效果的硬設定。
可離開劇情,現實生活中真遇到蠢匪、假首長、油教授,三選一也夠讓人喝一壺霉氣的。
影帝范偉不會讓自己的角色停留在設定層面,他要深刻就會直戳骨髓,讓人真的怕。
02
聽范電影的話
《一秒鐘》。
不堪回首的特殊年代,人人噤若寒蟬。
范偉的角色,是一份時代賦予的肥差——電影放映員。
沒人敢對他直呼其名。
大家都恭恭敬敬地叫他一聲:范電影。
狠角兒出場都是不見其人的。
就像范電影。
他第一次露面,是在別人的臺詞里。
電影片保管員楊河是廠長的弟弟,那個年代標準的工商子弟。
但你看他。
不愁吃,不愁穿。
卻心悸于像范電影這樣的基層。
范電影盯著找茬兒呢
因為。
你能不能看電影。
能看什么電影。
能坐在哪里看電影。
這小小的一畝三分地,范電影擁有絕對話語權。
所以,老百姓仰仗他。
一見面,就遞上花生瓜子,奉上香煙點燃。
正在吃面的,也自己把桌子讓給他,揣著碗去別處。
人人有求范電影,那他有求于人的時候呢?
膠片被弄臟,需要清洗、晾干。
人們拿來扇子一點點扇。
范電影卻大吼著:
微風嘛!要微風!
生怕你不知道。
他好不容易脫離群眾,在乎的,不就是這點微風。
要擱其他時候,電影放映員都沒有這么大的派頭。
可偏偏特殊時期,普通人也能借風起勢,做一回隨機的“人上人”。
范電影平時行事玩曖昧,講平衡,可當真出了事,那叫一個斬釘截鐵:
在膠片被傻兒子弄壞之后,他的第一反應便是聯合圍觀群眾,將責任推卸到膠片運送員的身上,撇得干干凈凈。
-大家想不想看電影?
-想!想!
-既然想看 請你們站出來
為我們作證
今天這個重大事故
完全是楊河的責任
今天電影放不成
責任不在我們!
尤其是電影的最高潮,范電影向保衛科供出逃犯張九聲,以換取自己放映員身份的連任。
逃犯會不會成為代價,他沒有一絲絲猶豫。
因為他深知,自己的特權來自系統,自己的能力又經不起推敲,自己的位置隨時可以被替換掉。
那。
就要時刻抱緊系統的大腿。
你看,我都幫你們逮著“壞分子”了。
還不算完成任務嗎?組織還不懂我的忠誠嗎?
這個時候的范電影,錯了嗎?是惡人嗎?
沒有剝削任何人,沒有作奸犯科,只是卑微地努力地維系一點點放映片子的特權給自己生活帶來的便利與優越感。
甚至,這點動機都可以包裝成一種小我的責任感。
03
丁主任的心思
《不成問題的問題》。
離開了劇場的范電影,換了份工作。
抗戰時期,他去到了重慶的一家農場,起了個新名字叫做丁務源。
對這個叫“務源”的務員,旁人照樣不敢直呼其名,都叫他“丁主任”。
丁主任的一天是怎樣的?
導演給了特寫。
從早晨開始,換長衫,戴懷表,喂金魚,抹發油。
乍一看。
像個講究的老爺。
但下一秒,他對著鏡子作了個大揖。
原形畢露。
三太太
農場的肥雞肥鴨給您放到廚房了
比起范電影,丁主任是懂自我包裝的。
因為此時此刻,他的身份,不再是基層。
地位進化了,手段,當然也要進化。
丁主任因為自己管理農場而熱愛農場。
又因為熱愛農場,希望自己能永遠管理這座農場。
什么意思?
我們先看農場的生態:上有太太老爺,下有工人數十。
尋常人夾在中間,未免進退兩難。
但丁主任不會。
因為他早就看穿權力游戲運作的原則。
就單單說“打牌”。
在那場媲美《色戒》的麻將戲,他一邊給太太滴水不漏地喂牌,一邊推拒小姐給錢的假意。
就連腔調。
都從普通話,轉成了上海話,咿咿呀呀。
-那個,上海麻將阿會啊?
-啊,會啊會啊
這樣牌局丁主任肯定是要“輸”錢的。
——但他輸得高興。
何況,錢,他真的輸了嗎?
下一場,錢就從底層同胞那里贏回來。
你看他是怎么和工人們拉近乎。
“突然”看見工人們打麻將,他不慍不鬧,別怕別怕,偷懶嘛,人之常情。
那,我能不能也玩兩手?
說的還是工人們慣用的重慶話。
此時的工人哪里敢說不。
牌局一開,此時的丁主任,牌技就像變了個人,三五局間,就將他們剛拿到手的工錢贏了個底兒掉。
氣憤?
人家一早就勸你們認命了啊。
-贏了拿走,輸了認命
要得?
-要得要得
而且,你牌桌上的錢是哪來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是偷農場菜來的。
但放心,小偷小摸嘛,人之常情。
此時的工人哪里敢氣他。
甚至,大家還感激他不告密。
丁主任就是這樣一個承上啟下的好人。
一邊贏錢,一邊輸錢。
在這過程中,他一分沒出(或者還有賺),可他得到了什么?
老板娘們覺得他懂事,對他放心;工人們感激他的仗義,對他忠心。
所以就算農場經營差,也沒人怪他。
要不怎么說范偉的演技夠硬。
電影兩處細節,就展現出丁主任手段之圓潤。
小少爺的壽宴。
知道自己可能會被撤職。
丁主任堆著笑臉,將老爺的餐具拿去說,我去洗一洗。
結果反手就扔給了下人。
自己則走到水井邊,點燃一根煙。
到了后期,老爺們派一個實干家過來經營農場。
丁主任怕了。
一旦這個實干家干出成績,自己的位置就不保了。
可你看,就連殺人,也不會親自動手。
于是,他搬出連自己都不信的那套宏大敘事,給別人洗腦,借力打力。
這番話如果換幾個字。
是不是聽得更親切。
老弟
問題是,一旦我不當這個主任了
我們的藝術事業就無法繼續搞下去了
我們就無法保護藝術了
不同于范電影想方設法為自己掙得一些顏面。
丁主任,他是真的享受在亂世中謀權這件事情。
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農場愛好者。
他想阻止的。
不是別的,正是“改變”本身。
△ 趕走號召革新的新主任
04
恐懼吞噬心靈
演員范偉的第三站,是《斷·橋》。
不同于范電影和丁主任,這次的范偉,從一開始就讓我們看見了他的惡行。
大橋斷裂。
轟然倒塌。
一具白骨化的男尸,赫然其中。
摸索起名邏輯就會知道,范偉的每一次化身,都與他這個人的本份相關。
什么范電影、丁務源……
這次也一樣。
他叫朱方正。
格局大起來,從職業、性格直接上升到人格,你說巧不巧合。
大橋坍塌后。
朱方正曾面對群眾,振振有詞。
有問題查問題
有腐敗懲治腐敗
如果我個人有問題
法律也不會饒了我
我自己都不會饒了自己!
但后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那具男尸,是朱方正曾經的朋友,當年大橋修建的工程師。
他熬不過良心,想要揭開朱方正偷工減料的真相,才被滅了口。
七年后,東窗事發。
面對罪行被人逐漸揭露,自己對全局事態的掌握也開始失控。
這時朱方正,起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變化。
一方面。
他拼力維護著形式上的和諧,依然善待猜疑自己的養女、民眾。
就連和“大哥”商量,怎么處理那些“定時炸彈”的時候。
還擺出一副慣用的和事佬姿態。
咱們這樣好不好 mayor
你給我一次機會
我拿出三百萬來我就給這個甘小漾
我看她走不走
如果不走
我再采取最后那個決絕的辦法
而在家時。
他也會點燃蠟燭。撞缽,祈禱。
面對妻兒被自己連累,露出人前少有的惻隱。
從白到黑,中間是99%的灰。
如果你要問是什么添上了那1%的話。
大概就是當潮水褪去的時候,一切即將天光大亮的恐懼,所帶來的沖擊。
結局,他借生日擺了一桌宴席,想和養女求和。
一上來就求饒。
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哭得像個委屈的孩子。
見養女似乎不為所動,又開始談昔日感情。
當年你爸的大橋設計獎
還是我幫他拿的
你看 這是金獎
唯有當養女的匕首刺過來,朱方正才露出他真正的獠牙。
但請注意這時他的語言:
我給你原本準備的毒杯,都沒忍心用
你忍心扎我?扎我?
你能看到,這里面權力對人性的異化。
——即連殺人,都要做出一出受害者的姿態。
他當然不可能真的有悔意。
因為他是真的把虛偽當作真誠,把壓迫當作教育,把殺人當作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這種自圓其說又滴水不漏的邪惡,就像那個不被翻譯出來的“mayor”,那個“被自殺”的局長。
以及被刪減的臺詞。
“他在層層的網里面像一個蜘蛛一樣被困住了。
破不了,要破了就死了,所以他就只能在這跟大家一起吐絲織這個網,這是一個更深刻的東西。”
結局的那場爆炸戲。
他對王俊凱說:
你配認識我么?
殺人犯
有什么資格這么跟老子說話
小流氓
窮小子
但當自己危在旦夕,性命捏在對方手上的時候。
他又說了什么?
兄弟 我們都是窮小子
你放過我
我也放了你
到此,我們才看清這個人的內心。
他對自己的平庸與自卑,心知肚明。
他拼勁全力,就是在這條食物鏈中爬得越高越好。
他想成為誰都行。
唯獨不能成為當年那個前途未卜的大學生。
05
沒有ending的游戲?
縱觀全局,你會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范偉的權力越來越大,責任也越來越大。
但。
他的能力卻逐漸模糊。
范電影能夠獨自完成電影幀重復的大循環。
那個年代,也算掌握了一門手藝。
從一分廠到四分廠
沒人干得了我這活
到了丁主任這里。
人情通達,八面玲瓏。
但卻不能使農場盈利。
而換成朱方正。
他不惜謀財害命,才能確保自己平步青云。
是不是當初在競標的時候動了手腳
與之相對的,還有一件趣事。
那就是部分人日益增長的配合度。
范電影并不關心群眾是否得到審美的熏陶,甚至有些瞧不上他們的需求,只知道放完就是任務。
一有動靜
嘩啦就得回來
狗日的能看一夜
第一次露面。
人們呼啦圍上來。
有人質疑,明明說好放別的,怎么還是老一套?
本來是合理的提問,但范電影說啥是啥。
于是,馬上就有人呵斥“質疑的群眾”:
“真是不識大體。
范電影說什么最好看,那可不就什么最好看?”
-不是《南征北戰》嗎
-《英雄兒女》更好看
-可不是嘛
《南征北戰》有啥好看的
在丁主任這里,明明平日里克扣工人毫不手軟,幫忙帶個東西也漫天要價。
但工人們吶。
沒得抱怨,全是笑臉。
而到了表忠心的時候。
平日里不出聲的人,也會一擁上前感恩。
仿佛一早忘了先前吃的虧。
我們要團結出來
和一起制裁丁主任的行為說不!
要得!
由此可以看出,虛張聲勢的權力多么有欺騙性,容易讓人放棄質疑、放棄主張,甚至極端地犧牲自我,投喂予它。
從范電影到丁主任再到朱方正。
加上前面所說的蠢匪、假首長、油教授。
在角色中,我們知道這些人也都不是惡的本因,也都是被命運撥弄的可憐蟲。
只是因為害怕渺小、失衡和真相,于是就想盡辦法用一點點特權去腫脹、經營和掩飾。
他們是正義的扮演者,崇高的代言人,因為“正義與崇高”能賦予他們隨意裁決的權力。
你說他們是誰?
哦。
被權力親吻過的普通人。
最后,Sir想說的是。
于電影,只要范偉肯演,無比高興他繼續演。
于生活,逃避絕非唯一的生機,一旦環境惡臭了,就會成為所有人的夢魘。
記住。
并在下一次遇見這樣的人,勇敢說“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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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穿Prada的南